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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色] 赎罪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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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又梦见了那条河。

    河水流得沉缓,泛着黄昏时分独有的、浑浊的金色。父亲站在齐腰深的水里,背对着我,他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紧紧贴着嶙峋的脊梁。他正一下一下,奋力地将一张旧渔网撒出去,网在空中绽开一朵残缺的圆,又悄无声息地没入水中。我想喊他,喉咙却像被淤泥塞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始终没有回头。

    这个梦,像水底的暗草,缠绕了我许多年。

    在我真实的记忆里,父亲的确是个捞沙工。我们小镇边上那条叫作“白龙”的大河,吞噬了他的一生。他不撒网,他只捞沙。用一副筋肉虬结的脊背,一根磨得发亮的扁担,两只巨大的竹筐,将河底的湿沙一担一担挑到岸上。我童年所有的背景音,似乎都混杂着父亲沉重的喘息,以及沙子从他赤脚上簌簌滑落的细响。

    母亲说,父亲是被河吸走了魂。他的肺里,常年沉积着河水的寒气和沙子的微粒。在我刚上初中的那个秋天,他像一盏耗尽了油的灯,火苗猛地跳了几下,便彻底熄灭了。他走的时候,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躺在床上,胸腔里发出的声响,却依然像极了风刮过空旷河面的呜咽。

    从此,母亲接过了那根无形的扁担。她开始像男人一样,在镇上的建筑工地上做小工,和水泥,搬砖头,用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帮人拉货。她原本纤细的手指,很快被粗糙的水泥和坚硬的砖石磨砺得变形、开裂,布满了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她的腰,也渐渐弯了下去,仿佛总在承担着看不见的重负。

    而我,这个他们用骨血喂养大的儿子,却在那条父辈用以谋生、最终葬身其中的河流之外,找到了一条属于我自己的、更加黑暗的河流——一条名为“邪淫”的欲望之河。

    我去了省城上大学,然后是工作。都市的夜晚,是被霓虹灯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华丽幻影。我从那条流淌着汗水和泥沙的真实的河岸边逃离,却一头栽进了网络世界里那条充斥着暖昧光影与感官刺激的虚拟之河。它看似旖旎,实则污浊不堪。我沉溺于其中,在无数个深夜,像一具空洞的躯壳,对着发亮的屏幕,放纵着我的眼目与心念。我把父亲用脊背扛起的学费,把母亲用伤口换来的生活费,统统挥霍在这精神的鸦片上。我甚至为此感到一种扭曲的“成熟”,一种逃离了乡土粗粝的“文明”。

    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电话里,母亲的声音总是带着小心翼翼的欢喜和掩盖不住的疲惫。她反复说的,无非是“我很好,你放心”,“工作别太累”,“吃得要好”。她从不问我的具体生活,仿佛那是一个她无法理解、也不敢触碰的禁区。偶尔回去,看到她鬓边刺眼的白发,看到她那双因关节肿大而几乎无法握拢的手,我心里也会掠过一丝尖锐的刺痛。但那刺痛,很快就被我习以为常的麻木和那条黑暗之河的诱惑所淹没。我用“压力大”、“都市病”来为自己开脱,仿佛我的堕落,是一种理所应当的代价。

    直到那个夏天,一场罕见的暴雨袭击了全省。

    我接到邻居打来的电话,语气急促:“小峰,你快回来一趟!你妈……你妈出事了!”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连夜赶回小镇,雨水还在不停歇地冲刷着一切。家里没人,邻居告诉我,母亲在镇医院。

    我冲进病房,看见母亲躺在床上,左腿打着厚厚的石膏,被高高吊起。她的脸苍白得像一张被水浸透的纸,见到我,却努力挤出一个宽慰的笑:“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

    邻居把我拉到一边,又是埋怨又是心疼地告诉我原委。连日暴雨,白龙河水位暴涨,淹掉了下游一大片菜地。雨稍小些,母亲就惦记着河滩边她那一小块菜园子,说里面还有快长成的冬瓜,淹了太可惜。她踩着湿滑的泥泞下去,想抢收回来,好等我下次回家时,能给我炖汤喝。结果脚下一滑,重重摔在了河滩的乱石堆上。

    “你妈嘴里一直念叨,”邻居叹着气,“说‘我儿的冬瓜,我儿的汤’……”

    我站在母亲的病床前,看着她疲惫的、带着歉意的睡容,看着她露在被子外面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看着她额上深刻得如同刀刻的皱纹里,还夹着洗不掉的泥痕……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羞愧、悔恨和恐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内心那堵用虚伪和欲望筑起的堤坝。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来到了白龙河边。

    暴雨后的河水,一改往日的沉静,变得面目狰狞。浊黄的洪水裹挟着断枝、垃圾,奔腾咆哮,像一条发了狂的黄龙。河岸被冲刷得一片狼藉,母亲那小小的菜园,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片浑浊的水面。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任凭雨水和泪水混杂着流进嘴里,那滋味,咸涩得像血。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它。

    在汹涌的河水中央,靠近原来菜园的位置,有一个东西在浊浪中载沉载浮。起初看不真切,待一个浪头将它推近了些,我才猛地认出——那是一只旧的、断了带的劳保手套。和我父亲生前戴的一模一样,和母亲在工地上用的,也一模一样!

    它就那样孤零零地漂在滔天的恶浪里,像一个无力的求救信号,又像一个无声的严厉拷问。

    那一刻,时空仿佛凝固了。

    我仿佛看见父亲,正赤着脚,佝偻着背,从这浑浊的河底,担起满满两筐湿沙,一步一步,走向生命的终点。

    我仿佛看见母亲,顶着烈日,或冒着风雨,在这河滩上蹒跚,只为从那贫瘠的土地里,为我刨食出一点“家的味道”。

    而我呢?

    我在温暖干燥的房间里,在明亮的电脑屏幕前,在做着什么?!我在用他们给予我的生命,用他们榨干自己才换来的供养,在何等肮脏污秽的欲望之河里打滚、沉沦!

    父亲从真实的河里,捞起沙子,为我垒砌成长的基座。

    母亲在生活的河里,耗尽血汗,为我撑起一片小小的天空。

    而我,他们的儿子,却在自己挖掘的、那条名为邪淫的罪恶之河里,亲手埋葬着他们的期望,腐蚀着自己的灵魂!

    “啊啊啊——!”

    我再也无法抑制,对着咆哮的河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那声音被巨大的水声吞没,但在我自己的世界里,却如同惊雷炸响。我跪倒在泥泞的河岸上,十指深深插进冰冷的、湿漉漉的泥沙里,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羞惭而剧烈地颤抖,呕吐起来。

    那不是身体的排斥,那是灵魂在剧烈地自我清洗!

    我明白了,我一直都在背叛。背叛了父亲沉入河底的沉默,背叛了母亲望向我的、那双充满信赖和期盼的眼睛。我所沉溺的那条黑暗之河,正在将我拖向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一个让我无颜面对父母、无颜面对自己的地狱。

    从那天起,我的人生有了一条唯一的、必须渡过的河流——那就是我自身的罪孽。

    我辞去了省城那份看似体面、实则让我有太多空闲堕落的工作,回到了小镇。我在镇上的中学找了一份代课的工作,工资微薄,但内心踏实。我将母亲从医院接回家,悉心照料。她腿脚不便,我学会了所有家务,买菜,做饭,帮她洗头,擦身。

    最初的日子是艰难的。那条黑暗的河流拥有巨大的惯性引力,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疲惫和空虚袭来之时,那些诱惑的幻影会再次浮现。每当这时,我就强迫自己站起来,走到母亲床前,看看她熟睡中依然紧锁的眉头,摸摸她那条打着石膏的腿,或者,走到院子里,看着夜幕下远方白龙河隐约的轮廓,回想那只在洪水中漂浮的、破了洞的劳保手套。

    那手套,是我心上的一个烙印。

    它时刻提醒我,我是谁的儿子,我来自怎样的坚韧与辛劳,我差一点,就成为了怎样的罪人。

    我开始真正地,像一个儿子那样,去理解我的父母。我陪母亲聊天,听她讲父亲的故事,讲我小时候的趣事。我甚至在一个周末,去了父亲当年捞沙的河段,脱掉鞋袜,站在他曾经站过的河水里。冰凉的河水漫过脚踝,那触感,让我浑身一颤,仿佛通过这河水,触摸到了父亲那沉默而苦难的一生。

    母亲的腿渐渐好了,但她再也无法从事重体力劳动。她的白发越来越多,但眼神里的忧虑,却一天天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详的、满足的光。她有时会看着我忙前忙后,轻声说:“我儿,长大了。”

    只这一句,就足以慰藉我所有挣扎的日夜。

    我知道,我或许永远无法完全洗净灵魂里沾染的污浊。那条赎罪之河,漫长而艰辛,我需要用一生的时间泅渡。但至少,我已经从对岸,转过身,踏入了水中。

    我不再梦见父亲在河里沉默地撒网。

    昨夜,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他。我站在齐腰深的、清澈了许多的河水里,不再是捞沙,而是在小心翼翼地,清洗着那只破旧的、从洪水中打捞起来的劳保手套。我将上面的泥沙一点点拂去,河水温柔地环绕着我。岸上,母亲坐在一片阳光里,微笑着,看着我们。

    天,快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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