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为我亮到天明的灯

杨庄敬

    直到今天，我依然不敢在深夜里独自凝视一盏灯。尤其是那种老式的、散发着昏黄光晕的孤灯。它会像一把锋利的钥匙，瞬间撬开我记忆深处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将我的灵魂拖回那段不堪回首、浸满母亲泪水的岁月。那光晕，总与母亲床头那盏旧台灯的光重合，暖得让人心碎，亮得让人羞愧。

    我的青春，曾是一片被阴翳吞噬的荒原。记不清是哪一次偶然的点击，如同在潘多拉的魔盒上撬开了一条缝隙，互联网深处那片无边无际的色情沼泽，便张开它黏稠而腥臭的臂膀，将我整个拖拽了进去。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啊？屏幕之上，是虚幻的、扭曲的感官刺激；屏幕之下，是一个少年迅速枯萎的精气神与一片狼藉的现实。我，一个曾经眼眸清亮的少年，成了这头名为“邪淫”的怪兽最忠诚的祭品。我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沉溺于一次又一次肮脏的手淫之中，在短暂的生理快感之后，迎接我的，是漫无边际的空虚、自我厌弃与精神的极度疲乏。

    我的面色，是何时开始变得蜡黄？我的眼神，是何时开始变得涣散躲闪？我的学业，是何时如雪崩般一落千丈？我全都浑然不觉，或者说，我选择视而不见。我只顾在那方小小的屏幕里，透支着我年轻的生命，也透支着母亲对我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爱。

    而母亲，我那世上最傻的母亲，她最先察觉了我的异样。她不懂什么网络陷阱，不懂什么色情成瘾，她只是用她最原始的本能——爱，感知到了她儿子的痛苦。她看到我憔悴，便以为是读书太累，变着花样给我炖汤补身；她看到我躲闪，便以为我是青春期的烦恼，言语行动愈发小心翼翼。她带我去看医生，从西医到中医，从一个医院到另一个医院。她小心翼翼地，用最朴素的词汇询问大夫：“医生，您看看我儿子，是不是身子太虚了？没什么精神头。”

    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一幕。在一个老中医的诊室里，弥漫着苦涩的草药香。老大夫摸着我的脉，眉头紧锁，良久，他轻声对母亲说：“孩子没什么大病，就是……心肾不交，精元有些亏耗。要静养，最重要的是……要清心寡欲。”那一刻，我羞愧得几乎要钻到地缝里去！我低着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母亲投在我身上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只有铺天盖地的、沉重的担忧与不解。她连连向大夫道谢，拿着那张写着“清心寡欲”的药方，仿佛握着一道救命的符咒。

    从那天起，家里的灶台上，永远飘着草药的苦涩气息。那味道，浸透了墙壁，浸透了家具，也仿佛浸透了我每一个昏沉的梦。母亲每天准时为我熬药，守着小小的砂锅，一守就是大半天。她小心翼翼地滤出每一滴药汁，端到我面前，轻声说：“娃，趁热喝了，身子就好了。”我接过碗，手是抖的。那碗褐色的液体，映着我扭曲的倒影，也映着母亲殷切的期盼。我喝下的哪里是药？那分明是母亲的汗、母亲的血、母亲被蒙在鼓里却依然滚烫的爱啊！而我，我这个她倾尽心血养育的儿子，在她转身之后，却又可能再次将自己锁进那个污秽的精神巢穴里！这是何等的讽刺？！又是何等的罪孽？！

    我曾在无数个深夜，被愧疚噬咬得无法入眠。我扇过自己耳光，发过毒誓，砸过键盘。可心魔的根须，早已爬满了我荒芜的精神世界，每一次的斩断，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与无力的退缩。我就在这沉沦与挣扎的泥潭里反复打滚，越陷越深。我把母亲的爱，当成了我放纵的底气！我把她的宽容，当成了我继续堕落的遮羞布！我还是个人吗？！

    命运的警钟，总是以最残酷的方式敲响。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黄昏，我放学回家，家里却一片冷清，没有熟悉的饭菜香，也没有母亲迎上来的身影。我心里一紧，推开母亲的卧室门，看见她倒在床边，脸色苍白，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件我正在织的毛衣——她说过，冬天快到了，要给我织一件最厚实的。

    “妈——！”

    那一声呼喊，撕裂了我的喉咙，也仿佛瞬间撕裂了我眼前那层厚重的、名为“欲望”的迷雾。救护车的呼啸声，医院走廊刺眼的灯光，医生凝重的表情……所有的一切，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天灵盖上！医生说，母亲是长期的劳心劳力，思虑过甚，加上身体透支，引发的突发性昏厥。

    “长期的劳心劳力，思虑过甚……”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灵魂上！是我！我就是那个耗尽母亲心血的罪魁祸首！是我那不见天日的秘密，是我那无法启齿的恶行，像一条贪婪的毒蛇，日夜不停地吸食着母亲的生命！

    我跪在母亲的病床前，紧紧握着她那双布满老茧与针痕的手。这双手，为我熬过多少碗汤药？这双手，在深夜为我掖过多少次被角？这双手，又曾怎样温柔地抚摸过我日渐枯槁的脸颊？而现在，这双手却冰凉无力地躺在我的掌心。母亲鬓边的白发，在病房的白炽灯下，刺得我眼睛生疼。那一根根白发，哪里是岁月的痕迹？那分明是我用我的堕落、我的邪淫、我的无耻，一笔一笔为她染上的啊！

    我的泪水，第一次不是为自己可怜的欲望而流，而是为母亲这无边的付出而决堤。我哭得浑身颤抖，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悲痛与悔恨，像海啸般淹没了我。过往的一切，那些在色情网站上浪费的分分秒秒，那些在黑暗中滋生的肮脏念头，那些辜负了母亲一碗碗汤药的时刻，都化作了无数把锋利的匕首，从内部将我切割得支离破碎！

    妈！儿子对不起您！儿子不是人！您在为儿子的健康奔波劳碌时，儿子却在透支生命！您在为儿子的未来灯下熬夜织衣时，儿子却在玷污灵魂！我怎配做您的儿子？！我怎配得上您这沉甸甸的爱？！

    那一刻，所有的欲念，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借口，都在母亲苍白的脸色面前，灰飞烟灭。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的勇气，从我心底最深处升腾起来。我对着母亲，也对着自己的灵魂发誓：断除它！必须彻底、干净地断除这一切！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眼前这个给了我生命、又几乎为我燃尽生命的女人！

    母亲醒来后，看到的是一个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的儿子。我的眼神不再躲闪，里面有一种近乎燃烧的坚定。我主动收拾了所有能引发联想的物品，彻底切断了与那个污秽世界的所有通道。每当那熟悉的诱惑如同海妖的歌声般在脑海边缘响起时，我便立刻让自己回想起医院里那个黄昏，回想起母亲冰凉的手，回想起那盏在深夜为她亮起的、等待我归家的孤灯。那回忆，是刺骨的冰水，也是灼人的烈焰，瞬间便能将蠢动的欲念烧成灰烬！

    这个过程痛苦吗？如同刮骨疗毒。但我心甘情愿。因为这痛，是对我过往罪孽的清洗；这苦，是我迈向新生的必经之路。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学习和陪伴母亲上。我给她读书，陪她散步，笨拙地学着她以前的样子做饭。我的气色，真的开始一点点红润起来；我的精神，也如同被春雨洗过的天空，逐渐变得清朗、开阔。

    母亲的病，成了我人生的分水岭，也是救赎我的唯一契机。她从未曾知晓我那段黑暗往事的具体样貌，她也从未追问。她只是欣慰地看着我的变化，常常摸着我的脸，笑着说：“我娃长大了，懂事了，妈的病，生得值了。”

    “生得值了……”这句话，像一根最柔软的针，轻轻刺在我心尖最柔软的地方，不流血，却带着永恒的、幸福的酸楚。

    如今，母亲的身体已无大碍，但那段岁月，却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我的生命里。它让我知道，人生的路上，诱惑与陷阱无处不在，尤其是那些包裹着即时快感糖衣的毒药，足以在不动声色间，摧毁一个灵魂，一个家庭。

    朋友们啊！如果你也曾或在正经历着与我类似的挣扎，请你听我一句劝：回头吧！看看你身后那盏永远为你亮着的灯！想想母亲孕育你时那份小心翼翼的期待，想想她教你咿呀学语时那欣喜的笑容，想想你每一次生病时她彻夜不眠熬红的双眼，想想她为你操劳半生日渐佝偻的背影，想想她无条件爱你、信任你的那颗纯粹的心！

    我们怎忍心，用肮脏的欲望去玷污这份人间最圣洁的爱？我们怎配得上，用一个被邪淫掏空的身体和灵魂，去迎接她殷切的目光？！我们的身体，是母亲给予的最珍贵的礼物，它应该用来奔跑，用来创造，用来拥抱我们所爱的人，用来实现堂堂正正的价值，而不是在阴暗的角落里，被低级趣味所奴役，所摧毁！

    人，何以称为“堂堂正正”？在于一颗光明的心，一个洁净的身，一股昂扬的精神。这一切，都必须从远离色情、戒除邪淫开始。这不是束缚，而是解放；这不是压抑，而是对你生命本身，以及对你生命之源——母亲，最基本的尊重与感恩！

    夜又深了。我书房里的灯，和母亲房里的灯，都还亮着。那光，温暖，宁静，而又充满力量。它照亮着我眼前的书本，也照亮着我前行的路。我知道，我这余生，都将行走在这片母亲用爱与病痛为我换来的光明里，一步一印，踏踏实实，走向一个真正配得上“人”这个字的，干净、坦荡的未来。

    那盏为我亮到天明的灯，终于，也在我心里，永不熄灭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