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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忏悔] 灯火万盏,不及她眉间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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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5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夜雨敲窗,我伏案疾书,忽然停电。整座城市像被谁掐断了咽喉,黑得发沉。我怔怔坐着,听瓦檐滴水,一声,又一声,像谁在数岁月。就在这无边暗色里,有一束光,从记忆深处缓缓亮起——那是母亲的手电筒,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夜。

    ——难道真的是巧合?为何所有黑暗都要引我回到她身旁?

    那年我九岁,发高烧,村里赤脚医生甩下一包药末,说“听天由命”。父亲远在矿山,屋里只剩一盏煤油灯,火苗瘦得如风前残烛。母亲却把我裹进她棉袄,背起便往镇上跑。三十里山路,雨把石子洗得发亮,她赤脚踩在水里,一步一滑。我趴在她背上,听见她喘得像破风箱,却固执地数着:“一、二、三……”仿佛数到一千,就能把我数出鬼门关。

    “娃,别睡!睡了就见不到妈了!”她喊。声音劈了叉,被雨撕碎,又拼回来,贴在我耳膜上,烫得惊人。

    手电筒是借的,黄光弱得可怜,可母亲把光束举过头顶,照向前方,也照进我紧闭的眼皮。她一边跑,一边跟黑暗商量似的:“让让路吧,娃娃要活命……”那语调,像哄一个任性的孩子,又像对苍天撒娇。奇迹竟真的发生——山坡塌方,乱木横陈,却在手电光圈里露出一条缝,刚好容她侧身挤过。我至今想不通,是山神动了慈心,还是那束光把死神吓退?

    赶到镇医院时,母亲的双脚血迹混着泥浆,像两尊被岁月啃噬的陶俑。医生把我接过,叹口气:“再晚半个时辰,阎王就签字了。”母亲却瘫坐在走廊,半天站不起身,只伸手摸我的额,确认温度降了,才咧嘴笑。那一笑,比哭还难看,额上雨水顺着皱纹往下淌,像把整张脸都泡进咸涩的河。

    后来,我考上大学,离家千里。母亲扛着布袋送我上火车,布袋里装着晒干的笋、腌好的辣萝卜,还有用塑料袋一层层裹的咸鸭蛋。她踮脚把包塞进行李架,手臂青筋暴起,像要炸开。汽笛响那一刻,她忽然抓住我的手,只说一句:“到外头,别饿着。”列车动了,她跟着小跑两步,手终于松开,整个人被抛在灰扑扑的站台上,越来越小,却固执地抬着,像一株不肯倒的老芦苇。

    我探出窗,风立刻灌满嘴,喊不出声音,只在心里问:

    ——妈,你为何把自己的一生,拆成碎碎的干粮,偷偷塞进我的口袋?

    大学四年,我靠奖学金、打工、母亲寄来的咸鸭蛋,活得像只倔强的风筝。线在她手里,她却从不扯,只在我快挂到树梢时,轻轻抖一抖。毕业那年,我留在省城,把工作合同拍成照片发给她。半夜收到回复,只有三个字:“妈睡了。”配图是昏黄灯泡下,她坐在竹椅,头歪到一旁,手机滑在膝上,像捧着一块发烫的砖。那一刻,我蹲在出租屋的阳台,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野狗。

    再后来,我成家,买房,接她进城。电梯门合拢那瞬,她慌忙抓住我袖子:“这么高,会不会把云撞碎?”我笑得弯腰,却瞥见她指甲缝里嵌着永远洗不净的黑泥——那是她种菜的勋章。城里没有土地,她便把花盆排成队列,辣椒、葱、西红柿,一茬接一茬,像把故乡的四季折叠进阳台。邻居笑她“老农进城”,她听不懂,回头问我:“他们是不是夸妈种得好?”我点头,她便欢喜,夜里偷偷给每盆土浇糖水,说“也让菜尝尝甜”。

    去年冬天,她咳血。CT片子像一场无声的雪崩——肺癌晚期。医生摘下口罩,目光躲闪,我却在那一刻听见二十年前雨夜里母亲的喘息:一、二、三……我数着心电图,数到两千零一,天亮了。母亲睁眼,第一句竟是:“别花冤枉钱,妈这身体,像老锄头,用坏了就该歇。”我转身,把眼泪砸在地板上,噼啪作响,像一场无人知晓的冰雹。

    化疗让她头发掉光,她对着镜子咧嘴:“哟,这回省洗发水了。”我买来毛线帽,她嫌热,只在头顶绑一块旧手帕,手帕上是我小学的红领巾,褪成淡粉,像一瓣被岁月压扁的桃花。夜里痛得睡不着,她就坐起来,看床头柜上我儿时的照片,伸手摩挲,嘴里轻轻哼:“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声音沙哑,却仍像春夜最柔软的柳条,把我这个四十岁的男人,一遍遍荡回童年。

    临终前一周,她忽然清醒,要我背她去阳台。雪刚停,远处楼顶白得晃眼。她靠在我肩上,像一捆干透的柴火,轻得发飘。手指向天边说:“那朵云,像你小时候叠的船,飘出去就回来。”我顺着看,却只看见一片空。她笑:“别怕,妈先走,给你探路,下辈子还做你妈,到时候换你背我。”

    ——人这一生,要流多少泪,才配说“我懂了”?

    ——人这一世,要失多少血,才偿得清母爱?

    她走后,我整理遗物,在衣柜最底层发现一只铁盒,打开,是一叠发黄的纸片:我小学的作业、中学的奖状、大学录取通知书……还有一张1998年的车票,票价七元五角,背面铅笔写着:“娃退烧了,感谢菩萨。”我攥着那张票,从客厅走到卧室,二十步的距离,却像把三十里夜路重新丈量一遍。

    出殡那天,我按照老家习俗,跪在路口,头顶瓦盆。火起时,瓦盆炸裂,碎片划破额角,血滴在雪上,像一串不肯熄灭的炭。我却没哭,只是仰头,看见无数雪花扑向天空——那是母亲在向我挥手吗?她是否仍举着手电,在另一个山岗,为我照路?

    如今,我每夜在阳台点一盏小灯,灯芯是她用过的那根手帕。风一吹,火苗摇晃,像她在说:“娃,别怕,黑到头,就是亮。”我伸手护住,掌心被烫出泡,却舍不得松。

    ——母亲啊,你给了我整个春天,我拿什么还你?

    ——我只有把每一天,活成你手电里那束光,照自己,也照别人。

    灯火万盏,不及她眉间一寸。

    母爱如山,我穷尽一生,也只能在山脚,仰望那终年不化的雪。可我知道,雪线上,她正等我,像等一场迟到的花开。

    等我背上下一世的行囊,走过奈何桥,我会大声喊:

    “妈——慢些走,这次换我,给你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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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 天前 发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写得真好啊,希望版主可以持续撰写戒色文章,拯救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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