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照归途

杨庄敬

    这双手，此刻在键盘上颤抖。它们曾翻阅过多少不洁的画面，又在多少个深夜里，玷污过这具母亲赐予的身体？而另一双手——那双属于我的母亲的手，此刻或许正在某个菜市场的角落，为了一两块钱，与摊贩温和地争讲；或许正浸泡在冰冷的洗碗水里，揉搓着生活的艰辛。这巨大的反差，像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良心上，滋啦作响，青烟直冒，留下永难磨灭的羞耻印记！

    我的父亲，在我生命的图景尚未铺陈开时，便像一座突然沉默的山，轰然退场。从此，我与母亲的世界，失去了最坚硬的屏障。风雨，径直吹打在我们母子身上。母亲，这个在我童年记忆里尚且温婉的女子，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将自己锤炼成了钢铁。不，钢铁尚有锈蚀之时，而母亲，她是一泓沉默的泉，以看似最柔软的姿态，穿透我生命中所有坚硬的苦难。

    我总记得老屋墙角那台蝴蝶牌缝纫机。多少个深夜，我從混沌的睡梦中醒来，总能听见那“嗒嗒嗒”的声音，细密、均匀，像一场永不停歇的雨，缝补着我们家支离破碎的生活。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偷偷窥看。一盏低垂的灯泡，将她伏案的影子巨大地投在斑驳的墙上。她弓着背，脖颈弯成一个让人心疼的弧度，手指在布料与机针间飞快地穿梭。空气中漂浮着棉线的细屑，灯光勾勒出她侧脸上那日益深刻的轮廓。她偶尔会停下来，用拳头轻轻捶打后腰，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被刻意压抑过的叹息。那一声叹息，比任何嚎啕都更沉重地砸在我的心上。可她转过头，看见门缝后的我，脸上瞬间会绽开一个比灯光还要温暖的笑，驱散所有疲惫的阴霾，柔声问：“是妈妈吵醒你了吗？快去睡。”

    她何曾吵醒过我？她分明是敲打着我那蒙昧的良知啊！

    然而，我是如何回报这份沉甸甸的、用尊严与血汗包裹起来的爱的呢？青春期的躁动，像暗夜里滋生的苔藓，悄然爬满了我的心墙。起初，或许只是同学间窃窃私语的一个玩笑，或许是不经意间瞥见的一张图片。我以为那只是无伤大雅的好奇，是每个少年都会经历的“秘密”。我错了！大错特错！那是一条滑向深渊的、布满黏滑污秽的斜坡！一旦踏上，便再难回头。邪淫，这个看似遥远的字眼，像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渗透进我的血液，麻痹我的神经，蛀空我的灵魂。

    我开始在夜晚，将那扇房门紧紧关闭。门外，是母亲为我营造的、虽然清贫但却干净温暖的世界；门内，是我亲手用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和扭曲的幻想构筑的精神垃圾场。我沉溺于那片刻的、虚假的快感，像一只躲在阴暗角落啃食腐物的老鼠，还自以为是地享受着饕餮盛宴。我的精神在萎靡，我的目光在躲闪，我面对书本时心神涣散，我承接母亲关切的眼神时心虚气短。我还是那个她引以为傲的、寄托了全部希望的儿子吗？不！这副皮囊之下，藏着一个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和厌恶的、卑劣的灵魂！我耗费着她用血汗换来的光阴，消耗着她用生命点亮的希望，却在做着最龌龊、最不堪的勾当！这，与亲手将她的付出践踏在污泥之中，有何分别？！

    那一次，我此生都无法原谅自己。母亲病了，感冒发烧，躺在床上。她让我去她房间的抽屉里拿退烧药。我拉开抽屉，手却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般猛地缩回——那几本被我藏在最隐秘处的、印着不雅封面的杂志，赫然就在一堆杂物下面！它们像几条丑陋的伤疤，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暴露在母亲可能的目光中！我的心脏骤然停止，血液逆流，浑身冰冷。我几乎是颤抖着，胡乱抓起药瓶，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房间。

    我偷偷观察了母亲好几天。她依旧平静地做饭、洗衣，对我，依旧是无微不至的关怀。她什么也没有问。是她没有发现？还是她发现了，却选择了沉默？这沉默，比任何责骂都更让我无地自容！它像一片浩瀚的海，淹没了我，那海水中浸透的，全是她的失望、痛心，或许，还有一丝不肯放弃的、渺茫的期待？我不敢想，也不能想！

    真正的觉醒，发生在一个夏日的午后。我帮母亲整理她珍藏旧物的木箱。箱底，是一本厚厚的相册。我翻开它，时光的气息扑面而来。第一页，是母亲年轻时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素雅的连衣裙，站在一片花丛中，笑得那么灿烂，那么明媚。她的眼睛，像两弯清泉，澄澈见底，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她的头发，乌黑浓密，在阳光下闪着锦缎般的光泽。那一瞬间，我愣住了。我几乎无法将照片上这个青春洋溢的少女，与眼前这个鬓角染霜、双手粗糙、眉眼间刻满生活风霜的妇人联系起来。

    我一张张地翻下去。照片记录着她的变化。从少女，到新娘，再到怀抱着婴孩的我。她的笑容，渐渐从无忧无虑，变得沉稳、坚韧。而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也不知从哪一页开始，悄然掺杂了银丝。直到最近的一张全家福——其实只有我和她——她那满头刺目的白发，在相纸的映衬下，竟像严冬的第一场雪，覆盖了所有的青翠，冷冽而残酷。

    我的手抚摸着照片上她那头曾经的黑发，再抬头看看正在阳台佝偻着晒衣服的、真实的她。泪水，毫无征兆地决堤而出。那不是流泪，是心里的堤坝彻底崩溃！岁月、劳累、孤独、对儿子的担忧……是哪一把刀，最先割去了她的青春？是哪一座山，最早压弯了她的脊梁？是我！是我这个不肖的儿子！是我那些肮脏的邪淫念头，那些虚耗的时光，那些让她操碎了心的行为，像硫酸一样，一滴一滴，腐蚀了她的容颜，漂白了她的青丝！

    “妈……”我哽咽着，走到阳台，从身后轻轻抱住她。她瘦削的肩胛骨，硌得我胸口生疼。她回过头，惊讶地看着泪流满面的我，“怎么了，孩子？”

    我望着她的眼睛，那双已不再清澈、布满了细碎红血丝的眼睛，一字一句，用尽全身力气说：“妈，对不起……让您，受苦了。”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她眼底有泪光一闪而过，但她迅速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再抬头时，又是那惯有的、坚强的笑容：“傻孩子，说什么呢。妈不苦，妈有你，就什么都好。”

    这一句“什么都好”，像最后一记重锤，彻底砸碎了我内心所有阴暗的壁垒。我紧紧抱住她，在夏日的阳光里，嚎啕大哭，像一个迷途已久、终于找到了归家的路的孩子。所有的羞愧，所有的悔恨，所有的罪恶感，都随着这泪水奔涌而出。我在心里，对着天地，对着母亲的白发，发下重誓：结束了！那污秽的一切，必须彻底终结！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漫长而艰难的自我清洗。每当邪淫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再度抬起头，我便立刻闭上眼。眼前浮现的，不再是那些虚幻的诱惑，而是母亲灯下缝纫的背影，是她在菜市场与人温和讲价的神情，是相册里她那头乌黑的长发，以及现实中，她那满头刺目的、为我而白的霜雪！那白色，是警世的闪电，是救赎的月光，瞬间便能将我灵魂的暗角照得雪亮，将所有龌龊的念头驱散得无影无踪！我问自己：你还算个人吗？你配得上母亲那一声“儿子”吗？你还想在这泥潭里打滚，让她的白发为你枉添吗？！

    不！我要堂堂正正地活着！我要做一个心灵干净、脊梁挺直的人！我要用我清明的目光，坦荡地迎接母亲的凝视；我要用我勤奋的双手，去创造实实在在的未来，而不是在虚幻的污浊中消耗生命；我要让母亲的晚年，能因为我的存在，而挺直腰杆，感受到真切的幸福与骄傲！她的白发，不应成为我堕落的见证，而应成为我奋斗征程上，最悲壮、也最神圣的旗帜！

    朋友们，如果你们也曾在或正在那暗黑的泥沼中挣扎，请听我一句肺腑之言：抬起头，回家去，好好看看你们的母亲吧！看看她的眼睛，是否已不再明亮？看看她的双手，是否已布满老茧？看看她的头发，是否已被岁月和辛劳，漂染出刺目的白？我们任何一丝的放纵，任何一刻沉溺于邪淫的堕落，都是在她们那本就伤痕累累的心上，再撒上一把盐！我们怎忍心？！我们如何敢？！

    人，立于天地之间，凭的是一口浩然正气。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字，一撇一捺，写得端方，立得正直！这堂堂正正，始于一颗洁净无染的心。让我们都以最大的勇气，斩断那无形的、名为“邪淫”的枷锁，从阴湿的角落里走出来，站在朗朗乾坤之下！让我们都能无愧于心，无愧于身后，母亲那满头的白发，与她用尽一生，为我们照亮的——归途。

    母亲，您就是我的归途。从前，是您用白发，照亮我迷失的路；今后，请让这个洗心革面、重获新生的我，成为您的拐杖，您的依靠。请您，看着您的儿子，如何从一名沉沦的懦夫，真正地，成长为一个您所期望的——清白、坦荡、堂堂正正的大写的人！